一
我抬头看了一眼红绿灯，看见有人在过马路。
这实在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但因为对方的身上穿着国家队的队服，我忍不住多开了两眼。
不过不用想也知道不会是国家队的那群大神，世界赛刚打完，他们估计还在苏黎世的某个小酒吧里庆祝胜利，而且这样的队服我也有一件，属于荣耀的周边发行范围，只是没有名字和编号。
有一种发现了同好的激动。
我闷骚地压下了去搭话的冲动。
二
很快我就后悔了。
他好像有急事，行色匆匆，白气不住地从被围巾盖住了的半张脸下面冒出来。
然后他就被车撞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前进的步伐被钢铁的巨人阻拦，他的身体在半空中呈现出一种脆弱的姿态，我想起了那些被叶神的散人打法打得浮空的各个角色，尽管我也认为这是对于眼前的人的一种不尊重。
我下意识地拔腿向那个人跑去。
他以一种抛物线的弧度从空中落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的身上开出了血花，溅到了他的衣服上和他身侧的马路上。他不受控制地在地上滑行起来，以至于他经过的地方全都成了一片血红色，像是用红色油漆刷出的一条粗线。
他的围巾因为这场变故散开了。
但我没有立刻去注意他藏在围巾下的脸，我首先注意到了他的国家队队服上是有名字和编号的。
16号，SU MU QIU。
我念了出来，却一时没想起来国家队里是否有这号人物。
而且在我所知道的知识里，国家队只有15个人。
对于一个荣耀死忠粉来说这是一件很失职的事，所以我急切地把我的目光向上移去，想要看一看有着这样一件队服的人长着什么样的脸。
再然后靠近了他的我看见了他的脸。
我承认我看到他的脸的时候脑子里有很长的一段空白，我拼命地告诉自己我一定是看错了，我把自己的嘴唇给咬破了，就是为了不让那个快要被我失声惊叫出的名字从我的口中出来。
我失败了。
我听见我几乎是尖叫着喊出那个名字。
“叶修——！”
听到我的喊声的人群开始聚拢。
我这才想起来，这个城市里的荣耀粉，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样少。
三
大概是作为第一个认出大神的粉丝的福利，我得到了帮助医生联络他的家人的机会。
叶修大神没有手机。
我想了一下，打通了荣耀官方的电话和兴欣官方的电话。
兴欣帮我联络了苏沐橙。
我把事情和女神讲了一遍。
女神显得很沉默，她只是说了一句“等我一下”就挂断了电话。
我并没有觉得女神这么做失礼，因为我当时也同样的茫然，我坐在叶修被抢救的急救室外面，看着天花板等着在苏黎世的苏沐橙的“来到”。
叶修伤得很严重，医生要求家属立刻签署病危通知书，但是叶神的家属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
天知道我一点也不想接受这种福利。
我呆呆地，呆呆地坐在急救室外面的椅子上，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一旁的钟，觉得每一秒都过得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不是第一次知道大神和粉丝之间的距离很远，但到现在我才知道那是一条多么难以逾越的鸿沟。
我很想替叶神的家属签了那张通知书，或者和女神互相安慰一下，但是我做不到。
我以为我是一个了解叶神的死忠粉，可是我发现除了荣耀，关于他的其他一切我都不知道。
以至于他在被急救的这一刻，我只能坐在这个冰冷的椅子上。
有的粉丝连这点都做不到。
我看向楼梯口，好像在看那些连这点都做不到的粉丝。
而我看到的是叶神。
我的脑子里产生了一种荒谬的想法，像是急救室里压根没有人，我只是幻想症发作，又像是叶神已经死了，我看到的是来缅怀自己的身体的叶神的鬼魂。
直到那个叶神和医生说上话，我才惊觉这件事还有另一个说法。
一个和叶修长得一样的，人。
而我也确实听到他和医生这样讲：“我的哥哥怎么样了？”
我也的确看到了他签在病危通知书上的那个龙飞凤舞的叶秋。
叶神以前的签名也和那个叶秋一样潇洒，不过自从他变成叶修以后，潇洒的就只有那个叶字了。
我这么想着，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好像这样叶神就从来没有出过车祸。
四
叶神死了。
五
大概是作为车祸的第一目击者的身份，我被邀请出席了叶修的葬礼。
苏沐橙，周泽楷，喻文州，韩文清，黄少天，张佳乐，孙哲平，张新杰。
这些大神好像不值钱一样地聚在了一起，我发誓我这辈子都没有一次性见过这么多大神，就算是在全明星周末，也没有想过这辈子能看见这么多大神，以这样一种没有保安和围栏，几乎看不见距离的方式。
葬礼的主持人念完叶神这一辈子的伟大成就，他的弟弟叶秋来了一段简短的致辞。
然后就没有人再讲话，连习惯用垃圾话刷屏的黄少天也没有。
所有人都很累。
我也是。
我无法理解叶神是怎么死去的，就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猛然间发现她的神明也是有着生老病死的那样。
叶修就是我的神明。
应该说，在混荣耀圈的人里，对很大一部分来说，叶修都是神明一般的存在。
三连冠，四次夺冠，从头再来，三十七连胜。
如果这样都不算是神明，那要怎样才算。
对职业选手来说，叶修大概像是对手和目标一样的存在。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比叶修从嘉世宣布退役那会儿还让人盲目得彻底。
六
叶修的骨灰盒被埋在南山的公墓里，这一年下了雪，我也跟着去看了。
他们把世界邀请赛的冠军奖杯一起埋了下去，这本来应该是一个国家的荣耀，但是却发生了这么令人悲伤的意外，之前的喜悦变得毫无意义。
死了的人总是容易被忘记一点，但有些人无论怎样都会被铭记。
我希望叶修是后者，至少我会永远铭记。
离开的时候，我不经意地看见叶修旁边的那座墓。
然后我停了下来。
因为我看见那个墓碑上写着“苏沐秋”。
我念了出来，就像是我看见叶神出车祸的那个时候一样。
我的余光扫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停在我的运动鞋的旁边。
我看向我身侧的人。
是苏沐橙。
她对我说：“你看到啦？”
我点头。
“那你要听我说说吗？”
七
我们找了一个咖啡店，坐了下来。
苏沐橙和我讲，叶修的目的地是南山公墓，是为了去祭拜一个人，就是我所看到的那块墓碑下埋着的那个，结果他就真的去了南山。
他是在庆功宴之前偷跑回国的，把苏沐橙留在了那里，交代她为他打好掩护。
女神讲要是她早知道会这样，一定不放叶修一个人回国。
女神说那个墓碑下埋着的叫苏沐秋的人，是她的哥哥。
那个人的荣耀打得很好，后来他死了，就在要和嘉世签约的时候。
女神说，要是苏沐秋还活着的话，荣耀职业圈肯定不是我现在所看到的这副模样。
我不太相信，我已经习惯了荣耀圈现在的这种姿态，不能想象任何这种影响全局的改变，但是我对面的人是苏沐橙，荣耀的女神，而我也明明白白地看到了埋在叶修旁边的她的哥哥的墓碑。
女神告诉我她的哥哥耍的最好的是枪系，比周泽楷要好得多，周泽楷只是神枪手使得好，他的哥哥却是枪系精通，是当之无愧的枪神。
女神说她哥哥和她都是孤儿院出来的，她是被她哥哥一手带大的，她的哥哥很不容易。
女神说叶修是个离家出走的坏孩子，被她哥哥捡到以后，她和哥哥还有叶修就一起挤在一间小公寓里，天天是泡面泡面泡面的，一点也不关心未成年儿童的营养健康。
女神说你知道叶修的三十七连胜吗，剩下的那一胜，就是留给苏沐秋的。
女神说他的哥哥是看着荣耀开服的。
女神说在荣耀还没有职业赛以前，甚至是还没有荣耀以前，她的哥哥和叶修就已经开始通过卖装备之类职业玩家的方式来赚钱养活这个家。
女神说君莫笑还有千机伞就是她哥哥弄出来的。
女神说她的哥哥死得很早。
女神说她的哥哥死于车祸。
女神说，她的哥哥不应该死得那么早，他甚至还没有和叶修一起三连冠。
我也这么想。
我没有见过女神的哥哥，但我模模糊糊地知道了那一定是一个很优秀的人，一个可以改变荣耀职业圈现状的人。
一个和叶修一样可以成为传说的人。
他确实不应该死得这么早。
叶修也不应该，尽管他这就算彻彻底底地退役了。
这就叫天妒英才。
八
苏沐秋死了，死于车祸。
叶修也死了，死于车祸。
我讨厌车，也讨厌着什么都没能改变的我。
我想我曾经是有这样一个机会的，在我看到叶神匆匆忙忙地走过那条马路的时候。
九
我仍然和荣耀的职业圈没有交集，依旧在电视外看着他们。
除了每年的清明，我都会去给那两座坟扫墓，和沐橙女神一起。
年复一年的某一次扫墓过后，我和女神再一次坐到了当初女神讲故事的那家咖啡店里。
我突然想起叶修死的时候身上的那套国家队队服。
“那个啊，那个是叶修拜托联盟特别制作的。”
苏沐橙笑起来。
苏沐秋和叶修接连逝去以后，她只好一个人变得坚强起来。
“有些事情也可以告诉你了，希望你不要讲出去。”
“我的哥哥，苏沐秋他，喜欢叶修。”
“叶修应该也是喜欢哥哥的，虽然他从来没有和我讲过，他太在意哥哥了，我看的出来。所以他穿着那件外套回去见他了。”
我吃了一惊。
“告诉我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
“因为就算你讲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